從謀生到審美——莘莊鉤針編結的活態(tài)傳承之路
莘莊鉤針編結技藝是一項具有顯著海派文化特征的傳統(tǒng)技藝，它與西方文明結緣，因有較強的商品屬性與市場接軌。莘莊因其便利的地理位置成為鉤針編結技藝傳播的主要陣地。如今，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莘莊鉤針編結技藝結合當下需求不斷發(fā)展，技藝所承載的社區(qū)紐帶功能也值得繼續(xù)被挖掘。
莘莊鉤針編結技藝過去是近郊婦女皆能熟練掌握的一門技藝，俗稱“結花邊”，即用一根約15厘米長的鉤針，將線編結成花樣。所用之線一般為毛線、麻線等，編結成的花樣通過不同的組合制成桌布、手套、衣帽等成品。在100多年的傳承歷程中，編結高手們逐漸形成了30多種基本針法，基本針法又能幻化出成千上百種不同花樣，進而轉變成式樣豐富的各種制品，很快贏得了國內甚至國外市場的青睞，聞名歐美。
本土技藝與西方文明結緣
莘莊鉤針編結技藝與西方文明結緣可以追溯至19世紀。1864年圣母獻堂修女會（簡稱“獻堂會”）遷至徐家匯王家堂地區(qū)。1867年，天主教江南代牧區(qū)主教郎懷仁邀請法國拯亡會修女來滬協助傳教，修女們向孤女傳授教義、文化及謀生技能其中就包括來自歐洲的花邊工藝。閔行區(qū)境內，1866年七寶鎮(zhèn)七寶天主堂建立，1876年莘莊鎮(zhèn)明星村南張?zhí)熘魈?/a>建立，總部位于土山灣的耶穌會與此二堂口聯系緊密，鉤針編結技藝通過教會逐漸在當地傳播開來。鉤針編結技藝市級代表性傳承人金龍華回憶兒時習藝經歷時曾特別提道：“小時候每個禮拜天她都會開開心心地帶著家里準備的白煮蛋，等著奶奶、媽媽去南張?zhí)熘魈?。在那里，修女會向信徒教授鉤花的技藝?！保▋o偉,鄭林. 莘莊百年鉤針技藝面臨失傳[N]. 東方早報,2014.03.30:A04.）
1915年后，滬杭鐵路起點移至上海北站，增設徐家匯等站，徐家匯至莘莊僅4站，徐家匯天主教堂與莘莊南張?zhí)熘魈玫年P系更加緊密。花邊商號也看中這塊寶，紛紛至莘莊建立收發(fā)點。鉤針編結逐漸形成一條成熟的產業(yè)化生產模式，即由商家接單，發(fā)至各地收發(fā)站后再將材料與制作任務分發(fā)至當地婦女，定期完成后，再由收發(fā)站統(tǒng)一收貨，向商家領取報酬。此時，花邊制品還僅限于“朵頭花”和“碼帶花邊”，（朵頭花：以花形朵數計酬而得名，主要為馬鈴花形。 碼帶花邊：以尺碼長度計酬而得名，這種碼帶花邊主要用于臺布、窗簾、服裝邊緣裝飾。）當地婦女憑借出色的工藝水平，制品做工細膩，工價又低廉，很快贏得了市場的青睞，甚至名揚海外，遠銷海外30多個國家。至1919年，上海花邊出口總值已達163.48萬關兩，占全國總量78.57%。（《上海對外經濟貿易志》編纂委員會編. 上海對外經濟貿易志[M]. 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 2001.）
莘莊鉤針編結
（圖片來自網絡）
需求旺盛的市場同時也為當地及周邊婦女帶來了改善生活的希望?！洞?a href='/shaxian/' target=_blank>沙縣志》記載：民國十九年（1930），川沙地區(qū)“有花邊公司和工廠47家，年產花邊百萬張，產值五六十萬元。貧苦之戶，賴以寬裕者數千家。”（上海市川沙縣縣志編修委員會編. 川沙縣志[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0.11:7.）當時上?？h知事也十分支持鉤針編結成為婦女生計技能：“花邊一項，暢銷美國，向歐洲運銷。近自戰(zhàn)事劇烈，來源銳減，吾國可趁此機會提倡，調查各國時樣，覓樣仿制，是亦推廣婦女生計之一端?！?/p>
隨著技藝的諳熟，婦女們也漸漸開始琢磨出新的花樣。在長期實踐中，她們形成了一套通俗易懂的針法和花形稱呼規(guī)則，有以編結形態(tài)命名的針法，如：辮子針、蜜棗針、玉米針等；也有以鉤針技法命名的，如：長針、短針、長長針、一拖頭、一繞一拖等；花形的名稱則更有鄉(xiāng)土風味，如：扇子花、草頭花、葡萄花、圓心花、蝴蝶花等。（張乃清. 莘莊鉤針編結[M]. 上海:學林出版社,2013.11:40-43.）
謀生技藝與市場接軌
新中國成立后，莘莊鉤針編結因時事幾興幾落，但因它關系到本地民眾的家庭收入，本地婦女始終沒有放下手中的“小扎鉤”。1955年1月，龍華區(qū)花邊供銷生產合作社設于時上?？h漕河涇鎮(zhèn)。后來先后遷址于七寶鎮(zhèn)、1965年遷址于莘莊鎮(zhèn)，此時已改名為“上?？h手工藝品合作廠”；1984年定名為“上海手工藝品總廠”（簡稱“藝品廠”）。藝品廠早期產品以鉤針衣為主，產品全靠外發(fā)手工編結。70年代末，藝品廠開始生產棒針毛衣、機織衣等，產品豐富，“在全國同行業(yè)中名列前茅”。1978年改革開放，讓鉤針編結迎來了新一輪的春天。
服裝上的莘莊鉤針編結
（圖片來自網絡）
1978年后，藝品廠管理35個編結收發(fā)站，從事業(yè)余編結的民眾達10萬余人。1984年上?？h花邊產品僅莘莊鎮(zhèn)就有21856人，莘莊鄉(xiāng)有85353人參與花邊加工，時稱“十萬織女”。同時期，七寶、塘灣、梅隴、曹行、顓橋、馬橋、松江、青浦等地從事編結人員也數以萬計。不僅在上海本地，藝品廠還在外省市設立加工站近40個，業(yè)務遍布長三角地區(qū)。（張乃清. 莘莊鉤針編結[M]. 上海:學林出版社,2013.11:53-68.）1991年11月1日，“七寶編結市場”開幕，市場占地4300平方米，設有攤位130多個，足見當時鉤針編結市場的紅火。
進入21世紀，現代工業(yè)發(fā)展迅猛，編結花邊也有了機械化設備，廉價、快速的生產方式在經濟大發(fā)展的時代很快便替代了手工制作。另一方面，城鎮(zhèn)化建設進程加快，人們生活生產方式發(fā)生巨變，家庭收入也日漸多元?；ㄟ厪S轉產、轉制或關閉，鉤針編結站紛紛解散，昔日本地家庭賴以謀生的鉤針編結技藝，面臨窘境。
隨著民間文化保護日漸被重視，2007年5月，經閔行區(qū)政府批準，莘莊鉤針編結技藝于2007年4月列入“第一批閔行區(qū)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同年6月，莘莊鉤針編結技藝被列入“上海市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金龍華為該項目的市級代表性傳承人，毛靜芳為該項目的區(qū)級代表性傳承人，孫穎棣、朱月琴、錢秀蘭、林花、王蘊霞為該項目的主要傳承人。2009年10月，莘莊鉤針編結技藝傳承基地“莘莊鉤針編結坊”落成開館，莘莊鉤針編結在新時期的傳承展開了新面貌。
傳統(tǒng)項目與當今需求結合
列入閔行區(qū)非遺代表性名錄的十年間，項目保護單位和傳承人們就資料整理、傳承人隊伍培養(yǎng)、作品創(chuàng)作、文化交流等方面開展保護工作。
為加強莘莊鉤針編結項目的人才梯隊建設，傳承人們在社區(qū)文化中心和中小學定期開辦培訓班，針對不同人群開設不同難度培訓班，通過學校教育和社區(qū)環(huán)境養(yǎng)成破解技藝傳承難題。
另一方面，傳承人們大多與鉤針相伴五十載，她們對各類針法和花形都能“心中有數”，通過變換針法及組合花形，創(chuàng)作了不少讓人驚嘆的精美作品。作品包括禮服、圍巾、披肩，樣式大氣，傳統(tǒng)又不失時尚，深受愛美人士歡迎。2018年，結合當今人們的審美需求，傳承人們通過運用鉤針編結技藝中接針法、纏針法、鋪針法、槍針法等多種針法，結合鑲珠、嵌花等工藝，一針一線純手工地編結出100余件藝術作品，三維立體地再現“印象派之父”莫奈、后印象主義大師梵·高等人的經典畫作。2018年11月于寶龍美術館一經展出，引起轟動，可謂是“昔日鉤花養(yǎng)家糊口，今朝編結美化生活”。
鉤針編結藝術展
（圖片來自網絡）
其實，莘莊鉤針編結在百年傳承中還承擔著一個重要的功能，即是維系本地社區(qū)關系的隱形繩索。張乃清先生回憶道：
“當時上海縣境內的街頭巷尾，屋前場角，乃至會場、車站，隨處可見織女們以一根鉤針幾團線結出花樣繁復的制品。塔門在開會、聊天、看戲、看電視時，也不會停下手中的鉤針，連出門‘走親眷’時也必定會隨身帶著‘結花邊生活’。夏夜里，在滬閔路、七莘路的每一盞路燈下，幾乎都有一群圍坐在一起結花邊的女子。”（張乃清. 莘莊鉤針編結[M]. 上海:學林出版社,2013.11:66.）
如今，在公共場所中這樣的場景已無從見得，但在莘莊鉤針編結坊中，莘莊地區(qū)附近的鉤針編結愛好者不定時地在此聚會，切磋技藝，聊聊家常，分享生活酸甜，已然成為維系社區(qū)關系的一個聚集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03年發(fā)布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中強調：“非物質文化遺產世代相傳，在各社區(qū)和群體適應周圍環(huán)境以及自然和歷史的互動中，被不斷地再創(chuàng)造，為這些社區(qū)和群體提供認同感和持續(xù)感”。非遺給社區(qū)所帶來的“認同感”和“持續(xù)感”顯然也是非遺的組成部分，這也是活態(tài)傳承中所需重視的。陳勤建教授認為：“在進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中，我們要從民眾生活出發(fā)，堅持生活相、生活場、生活流立場觀念和方法，……紡織片面的文化碎片式的保護性撕裂?！币虼耍思妓噦鞒?，莘莊鉤針編結的活態(tài)傳承之路還可拓展至社區(qū)維系功能的建設。讓莘莊鉤針編結恢復成莘莊地區(qū)的社交名片，人們的內在認同感被激發(fā)，才能真正激發(fā)出活態(tài)傳承的動力。
作者單位 上海閔行區(qū)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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